长租公寓从业者:从月薪两万到“吃不起饭”,平台暴雷后的被迫出走与自救
【搜狐财经年终策划】我的2020
2020即将过去,由于疫情影响,2020年被不少人称为“糟糕”的一年。
“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一年里,中国由于率先控制疫情,经济逐渐复苏,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实现经济正增长的主要经济体。
搜狐财经将目光聚焦各行各业最普通的个体,讲述他们的2020故事,希望通过每个个体的故事,拼接出最真实的经济世界。
今天推出专题第三期,看一位长租公寓从业者“跌宕起伏”的2020。
“您好,请问您是要找房子吗?……”
这样的电话,闫旭(化名)在蛋壳公寓的时候,每天要打上至少三十通。
四年前,身上只带了一千块钱的闫旭,独自一人从老家来北京闯荡。经朋友介绍,他在2018年进入蛋壳,成为了长租公寓行业众多出房管家中的一员。
闫旭不是蛋壳最早的开荒者,但他亲历了蛋壳疯狂的版图扩张,也见证了它雪崩似的陷落坍塌。
2020年,在长租公寓收支倒挂的运营模式与新冠疫情的双重压力下,蛋壳为代表的多家长租公寓纷纷暴雷。
年初备受追捧的资本宠儿,转眼便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炸弹。
一切都来的太快,让闫旭始料未及。
“蛋壳真的不行了”
闫旭的手里,是上个月中介朋友发给他的一段视频。在气温已经降到零下的冬夜,女孩独自一人蹲在马路边哭泣,身边堆放着几大袋行李。
这样的场景,在蛋壳暴雷之后,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
11月初,蛋壳公寓被传资金链断裂,拖欠供应商账款和业主房租。10日,原本应该当天发工资的员工也没有等到他们的酬劳。
一些迟迟收不到蛋壳房租的业主,为了减少损失,无奈选择了把尚在租期的租户赶出家门。
“其实蛋壳早就已经开始拖欠供应商账款了,只不过之前还可以拿疫情当挡箭牌,现在是真的不行了。”闫旭说。
2018年,闫旭就职的上一家长租公司倒闭了。彼时,融到了1亿美元资金的蛋壳,正在招兵买马,风光无限。
“当时蛋壳就已经很火了,身边有好几个同行朋友都去了,说赚得多,还有五险一金,所以我就去了。”闫旭说道。
长租公寓,这个租房市场借着政策东风新兴起来的行业,一出现,就凭借着高端精美的房源配置和专业化的平台服务俘获了一众年轻白领的心。
而作为长租公寓的头部企业,蛋壳仅用了一年时间,拥有的公寓数量就从2017年的5.22万套迅速蹿升到了2018年的23.64万套,规模上翻了近四倍。
“我们这个小区算是蛋壳的集中盘,巅峰的时候,蛋壳的房子有近四百套,占小区总量的四分之一左右,平均下来相当于你每走两个楼层就能看见一个蛋壳公寓的密码锁。”回忆起蛋壳曾经的“盛况”,闫旭不禁感慨。
激增的公寓保有量背后,是大型长租平台对小公司的价格碾压。
“我现在居住的小区,蛋壳这些长租平台没来之前,一个两居室差不多只要4900元,这些大平台来了以后,直接就把价格顶到了6500。”闫旭说,“很多小公司根本烧不起这个钱,没有实力跟他们扛价,周围的房源就逐渐被这些大平台垄断了。”
年初,蛋壳本是那个万众瞩目的明星独角兽。
在陆续获得了老虎环球基金、蚂蚁金服等众多资本的加持后,蛋壳的发展更加如日中天,也一路顺畅地在今年春节前实现了敲钟。
2020年1月17日,农历除夕的一周前,武汉已不断有疫情的消息传出。
这一天,蛋壳公寓在美国上市了。
朋友圈刷屏的喜报,冲淡了闫旭和同事们对疫情的紧张。遥想两年前,初来蛋壳的他,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上市公司有什么关联。
“我不想再帮客户租房子了”
年初到疫情爆发之前的那段时间,也许是闫旭人生最高光的时刻。
所在的长租公寓行业被众多资本看好,公司顺利上市,前途一片光明。而他本人也靠着努力,拥有着一份不错的收入,并且在老家为父母添置了新房。
一切,看似都在往上走着。
新年的喜庆气氛还未散去,来势汹汹的疫情,就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2月初,闫旭对着电话另一头因为疫情无法返京的女友说,他不想再帮客户租房子了。
严格的防疫管控限制了人员流动,许多像闫旭女友一样回家过年的人,被疫情拦在了老家。
北京各个高校的学生被禁止返京,而附近的公司又纷纷实行了线上办公,需要到北京线下工作找房子的租客变少了。
“那段时间进小区都需要登记了,客户也特别的少,好几天都开不出一单,整个人都闲了下来。”然而这种闲,却让闫旭感到发慌。对于拿绩效薪资的他们来说,闲,意味着收入的减少。
上市前的三年间,蛋壳公寓不断“跑马圈地”。到2019年底,蛋壳已经亏掉了63.2亿元。在疫情的影响下,仅今年一季度,蛋壳公寓就亏损了12.3亿元,烧钱烧出的窟窿越来越堵不住了。
按照此前各家大公司打价格战的逻辑,只要资金链不断,能撑到最后吃掉绝大部分的市场份额,那么前期花下血本烧掉的钱,就都能再赚回来。
疫情前,蛋壳靠着新增客户源源不断的资金流入,一边挂着“血袋”,一边往前走。而新冠的快速蔓延,使得这些“血袋”被困家中。
2月2日,蛋壳公寓被爆出借疫情向房东施压要免除1个月租金,但同时又不给租客免租。
对于不肯低头的业主,蛋壳选择了不打房租,而收不到房租的业主,则开始了第一次赶租客。
让闫旭难以接受的是,面对租客的投诉,蛋壳方面把问题推给了他们这些管家。
“明明是蛋壳不给业主打房租,蛋壳却把我们推在前面挡枪。我也很同情被赶的租客,可是我也只是个业务员,什么也做不了啊。”闫旭激动地说道。
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客户打电话来找他解决问题,他曾一度不想再拿起手机,“蛋壳不行了”的猜测也不断在员工间流传。
闫旭不敢再给客户介绍房子了,他怕哪天公司真的倒闭了,自己就害了客户。
“跌宕起伏”
蛋壳的破碎,来的那么快。
很多像闫旭一样的出房管家的处境,都如同过山车般地急转直下。甚至连生存,一度都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
2月19日,居委会电话通知了蛋壳公寓,不再允许管家带客户看房。
没有了客户,闫旭的收入从将近两万断崖式下降到了三四千,每个月将近一万块的房贷、车贷压得他喘不过气,最难的时候,闫旭每天都靠着一顿午饭撑下一整天。
起初,他还期待着疫情很快就会过去,蛋壳能挺过这个坎,一切就能恢复正常。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疫情远看不到尽头,蛋壳也望不见未来。他觉得蛋壳不会好了,疫情不过是催化剂,蛋壳早晚会走到这一步。
5月,疫情初现曙光,但这个在蛋壳兢兢业业工作了两年多的年轻人,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靠着几年来积累的客户资源,闫旭跟家里借了钱,与朋友合伙开了一个小公司,依旧做着长租业务。
现在,仍身处行业中的闫旭觉得,当初在蛋壳滑向深渊前的及时跳车,或许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6月,各地逐渐解封,大批的就业者和求职者重返北京,尘封的市场再度热闹了起来。逐渐增多的客户,使闫旭隐约看见了旺季的模样。
而另一边,蛋壳却每况愈下,没能像疫情一样迎来转机。
先是CEO高靖突然被带走调查,随后众多租客被断网,再到APP被下架、COO离职,蛋壳一步步身陷囹圄。
终于在11月,所有的问题一起爆发了。
大批未到期的客户被重新推向了市场,往年下半年只有6、7两个月的旺季,这次变得异常的长。
“蛋壳无情,人间有情,凡蛋壳公寓租客租房,中介费立减1000元。”
在闫旭的中介朋友圈里,很多人纷纷自发为被迫二次找房的租客减免中介费。相比更加艰难的租客,他们这些已经从坑底爬出来的人觉得:“还是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随着蛋壳的倒下,这个行业巨头手中把持的蛋糕,又被重新分给了众人。
“消息灵通的人,在业主与蛋壳解约前,就开始接触了。”那些回到业主手中的房子,成为了下一轮众人争夺的扩张筹码。
与蛋壳解约的租客,退到了租房的原点,继续寻找着新的安家之所。
闫旭被欠薪的前主管,带着团队,去了一家新的长租公寓平台,等待着后来者的崛起。
而闫旭自己,在从蛋壳脱困后,靠着这波行业洗牌的偶然红利,获得了新的发展机遇。
站在年末岁尾,闫旭说,“跌宕起伏”,就是他对这一年唯一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