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鸣状告美国政府，有胜算吗？

位于上海静安区光复路21号的四行仓库因为电影《八佰》的热映而变得"网红"起来。8月23日下午，纪念馆预约已满，未能成功预约参观的市民游客则在馆外的谢晋元广场弹孔墙前留念。

四行仓库正对苏州河，河水往东流去不远即在外滩附近汇入黄浦江，那里正对可以看到上海陆家嘴高耸入云的"厨房三件套"：上海环球金融中心、金茂大厦和上海中心大厦。当然，还有东方明珠塔。

四行仓库与陆家嘴建筑群两者相隔不远，一边建于民国时期，另一边建筑群却是建于21世纪，两者相隔了近70年的时间，恍如隔世。

在八百壮士死守四行仓库的历史为更多国人所了解时，字节跳动昨日亦宣布将在美国时间8月24日（北京时间周二）正式起诉特朗普政府。

（图源：公司官微）

类比83年前的四行保卫战，字节跳动此次起诉美国政府处境有诸多类似之处：遭遇围剿、胜算不大，但偏要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字节跳动这次，是要宣示出海在外的中国企业面对外国政府莫须有打压的态度。

1. 状告美国政府胜算小

字节跳动起诉对象是美国政府下达的两道总统行政令：

8月6日，川普发布的第一道总统行政令，受美国司法管辖的人或企业与TikTok母公司的交易将在45天后禁止；

8月14日，川普再发布针对TikTok的第二道行政令，规定字节跳动须在90日内剥离TikTok，且指定买家必须为美国公司实体。

按两道总统行政令的内容，未来字节跳动将终止和美国公司的一切交易，而且公司需要剥离TikTok--意思很明显，美国政府在逼字节跳动出售TikTok，否则它在美国的业务将被孤立。

要讨论字节跳动这次起诉美国政府的胜算，首先得搞懂川普的"总统行政令"具体是什么东西。

总统行政令是1789年以来美国总统用以行使行政权的手段。美国宪法第二条第一款规定，行政权属美国总统，但未具体指明行使方式。因此总统可颁布行政令指导行政官员行动。不遵守行政令者将会被免职。

与一般法律不同，总统行政令无需经国会批准即具备与法律同等地位。但若行政令被判违法，美国国会仍可以通过订立与行政令内容抵触的法律或拒绝拨款实施行政令推翻该行政令。一般情况下，国会很少会推翻总统颁布的行政令。

另外，美国联邦法院最高法院还可以通过过违宪审查方式判定总统行政令是否具备正当性。

因此，字节跳动本次状告川普政府，要判决川普行政令无效的关键是要证明它与美国法律相抵触。但根据业内人士分析，川普的第一道行政令行使的主要依据是《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案》（IEEPA）和《国家紧急状态法》（National Emergencies Act）；第二道则是依据《1950年国防生产法》修正案（Defense Production Act of 1950, as amended）。

（图源：白宫官网）

而从内容上看，第二道行政令更详细，更加严谨，已接近完整法律文件。字节跳动要胜诉，难度不少。

中国企业上次告赢美国政府还要追溯到2012年。当年9月28日，时任总统奥巴马以涉嫌国家安全为理由，下达总统行政令终止三一集团旗下罗尔斯（RALLS）公司在俄勒冈州投资的风电项目。

RALLS随即递交诉状，控诉行政令阻挠了其正常交易程序。该案件在2015年11月4日终审，三一和美国政府达成和解，RALLS可以先将四个风电项目转让给第三方，之后RALLS其他风电项目美国政府则认定不涉及国家安全问题。

对比RALLS和这次的TikTok两案件，双方仍有诸多不同之处。首先，RALLS收购风电项目危及国家安全并无实锤，但美国外资投资委员会（CFIUS）却可能找到可信的证据（credible evidence）证明字节跳动所采取的行动可能会威胁到国家安全。

这个门槛实际并不高，在坐实了字节跳动有威胁国家安全可能之后，若行政令符合有关法律，理论上字节跳动胜算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除公司层面的诉讼外，字节跳动的美国员工私底也发起对特朗普的诉讼，理由是特朗普此举可能会让1500名美国员工失去收入。员工代表律师认为，特朗普的行政令属越权，会伤害美国员工的宪法权利。

参考以往案例，该类案件可一直上诉至最高法院。但即使员工最终在最高法院胜诉，届时美国TikTok可能亦已经被禁制和剥离的行政令分解得差不多了。

字节跳动起诉美国政府，注定是一场胜算很小的仗。

2. 字节跳动终于挺直腰杆

1937年的四行仓库保卫战，留守的国军88师524团第一营按一个机枪连、三个步兵连和一个迫击炮排的编制计算，满员也只有452人。计上战损，当时的实际人数仅为四百出头。

面对日军层层围剿，死守四行仓库的四百多人注定不可能取胜。在守到第三日的时候，谢晋元团长写信给师长孙元良道：

"窍职以牺牲的决心，谨遵钧座意旨，奋斗到底……成功成仁，计之熟矣……现职决心待任务完成，作壮烈牺牲！"

当时的谢晋元已和仓库内的全体士兵立下遗嘱，一枪一弹誓与敌周旋到底，流最后一滴血，必向倭寇取相当代价。

为何谢晋元一定要坚持打这场近乎是必输的仗？历史没有给出具体的答案，但在艺术加工过的电影里，主创却借谢晋元的角色之口道出了自己的理解。

四百多人终究无法阻挡满上海的日本军，但上海还有四百多万的同胞在苏州河对岸看着他们，全国还有四万万国人在关注着发生在"东方魔楼"里的这场注定只有全军覆没一个结果的战事--他们可以阻挡日本军的侵略。

四行仓库保卫战是一场表演，但是他们不是演给西方观察员看的，而是给全国所有人看的。

如今的字节跳动，终于挺直腰杆，像83年前死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一样，给出了中国出海企业面对政治打压的态度。

月初时候，由于字节跳动太"配合"微软方面给出的收购要约，公司上下在互联网遭到一片口诛笔伐。即便是现在字节跳动决定起诉美国政府，网上依然是骂声一片。

（图源：新浪微博）

但我认为，不论迟早，字节跳动作为中国出海最成功的公司，最终还是拿出中国企业对待不公平打压应该有的态度--这个人物弧光终究是出现了，至于出现在开始还是结束也就不重要了。

从处理上看，字节跳动一方面准备关停预案，联系极联系海外银行和信投机构，寻求在总统令生效的情况下，为美国员工支付工资以及维护员工其他合法权益；另一方面则在起诉美国政府，证明自己不会对美国政府构成国家安全威胁。

在全球用户面前，至少字节跳动展示出来的形象是负责任、坦荡的中国大公司形象；而对于其他的中国出海在外的企业，它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是足够强硬的。

华为去年三月份宣布针对美国《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第889条的合宪性向美国联邦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法院判定这一针对华为的销售限制条款违宪，并判令永久禁止该限制条款的实施。

之前，很多人诟病字节跳动作为中国出海企业的带头大哥，在遭遇特朗普政府的无端打压之后，表现得不如华为强硬。

现今，字节跳动也终于拿起自己的枪去阻击实力相差悬殊的美国政府。

终于挺直腰杆的字节跳动还是很让人欣慰的。

3. 革命尚未成功

电影《八佰》只讲道谢晋元和他的部下进入英租界便结束了，没有交待他们最终的结局。

历史上，谢晋元被英军缴械后，一直被困在英租界，四年之后被日本人收买的四名叛徒刺杀。谢团长死后，上海30万人上街悼念。而他的部下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多数被俘，被日本人发配至西太平洋巴布亚新几内亚做苦力，最后能顺利回沪者不过百余人。

整个淞沪抗战的失败和谢晋元手下八佰壮士的身不由己，归根到底还在于当时国家的积弱。

谢晋元在日记中也提到，弱国国民只能处处被人欺负。正是中国当时太弱，所以不管是日本人，还是英国人都能在自己的国土中羞辱自己。

在四行仓库保卫战结束83年后，今日上海黄浦江对岸的陆家嘴已是高楼林立，十里洋场租界终于为全民所有。

但对于出海在外，打完自己的四行仓库保卫战的华为、字节跳动等企业来说，这还不够。

无论怎样，字节跳动失去美国市场都是吃了大亏。

按TikTok在美国拥有超过1亿用户、1500多员工及数千家合作伙伴计算，如果关停TikTok美国业务，按此前市场传闻200至500亿美元出售的话，字节跳动还是会损失至少超过两千亿元。

因为在核心科技上仍落后于其他国家，中国企业出海仍会处处受到制约。

从布满弹孔的四行仓库走到繁华的浦东，物理上的距离不过五、六公里，时间维度上的距离却是近70年。

字节跳动等出海企业未来仍须努力，这个未来可能会是很长的时间。

电影快结束的时候，谢晋元语重心长地对13岁的娃娃兵道，你要努力活下来，没有人知道这个国家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要看看它以后是怎样的。

如果历史上有这个人的话，他看到的这个国家是终于会变得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