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二十一世纪新型多边开发银行 专访亚投行行长金立群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瞿芃 左翰嫡 侯颗
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第五届理事会年会将于7月28日以视频会议形式举行。本届年会以“互联互通，面向未来”为主题，将围绕与合作伙伴共同开拓市场、建设绿色经济、缩小数字鸿沟和应对未来挑战等议题展开研讨。
从2016年1月正式开业，到本届年会召开，亚投行经历了怎样的发展历程？其间，如何践行“精简、廉洁、绿色”的原则，在加强自身廉洁建设的同时，推动廉洁丝绸之路建设？记者就此采访了亚投行行长金立群。
记 者：在您看来，中国发起成立亚投行的意义在哪？在构建国际金融新秩序中，亚投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金立群：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说，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社会发展得益于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等多边开发银行以及其他一些国家双边的金融支持。随着综合国力不断增强，中国也愿意为国际发展事业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按照习近平主席的要求，中国发起成立了这样一个国际多边开发银行。
成立亚投行，首先将有效增加亚洲地区基础设施投资，多渠道动员各种资源特别是私营部门资金投入基础设施建设领域，推动区域互联互通和经济一体化进程；其次，也有利于改善亚洲发展中成员国的投资环境，创造就业机会，提升中长期发展潜力，对亚洲乃至世界经济增长带来积极提振作用；再次，对全球经济治理体系改革完善具有重大意义，顺应了世界经济格局调整演变的趋势，有助于推动全球经济治理体系朝着更加公正合理有效的方向发展。
在各成员的积极支持下，经过近5年的不懈努力，亚投行的机构建设和运营发展取得长足进展，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可和高度肯定，树立了一个专业、高效、廉洁的新型多边开发银行形象。亚投行的成员队伍也在不断发展壮大，由57个创始成员发展到目前的102个成员。在即将举行的理事会年会上，亚投行还将吸收一些新成员。成员数量的不断上升，是国际社会对亚投行的一张信任票。
记 者：您曾说过，如果亚投行在反腐败上面没做好，将会是最大的败笔。亚投行自身的廉洁建设是怎么做的？您口中的亚投行“纪律检查委员会”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金立群：亚投行是中国倡导成立的首个多边机构，中国是第一大股东，可以说，亚投行办得好不好，直接体现了中国的国际形象。中国的反腐败决心在世界上是有目共睹的，作为中国人，我在管理亚投行时，把反腐败和制度建设放在第一位。
从制度层面看，作为“基本大法”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协定》规定了亚投行必须按照国际高标准、良好财务准则运营。针对廉洁建设，亚投行董事会批准了一系列政策文件，包括《关于禁止性行为的政策》、《项目影响人群对争议问题的申诉与解决政策》、《采购政策》、《员工行为准则》等，都是预防和惩治腐败的制度保证。
从治理角度看，亚投行的“纪检委”可以分为三个部门。一个是廉政与效益评估局，主要开展项目执行中的反腐败，确保我们对外项目的贷款中，资金不被挪用，不出现贪腐行为。第二个是道德风纪办公室（ethical office），主要监督我们银行内部，包括董事会成员在内的道德操守和纪律情况，如果有人向这个部门举报或反映问题，他们一定会调查清楚，我是绝不干预调查的，我会在听取调查情况汇报后对确证事件作出处理，绝不姑息养奸。第三个是内审局，我告诉董事会，还有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说过，内审局有权力审查任何一个部门，任何负责人如果拒绝提供信息或者隐瞒信息，我会根据有关规定除名他。此外，我们还积极推广廉洁和诚信，亚投行网站上设有专页，提供对舞弊和贪腐行为的举报渠道。我们会认真对待投诉，有相关制度确保这些投诉得到倾听。
制度是重要的，但如何把制度执行好，关键在于一把手，最重要的就是领导层。我一直对亚投行的高管强调，绝不能谋私利。对于一些小事，比如出差时在费用报销时捞好处，我都不能容忍，只要发生类似行为，立马开除。这就像一座大堤，如果你放任一个小漏洞在那里滴水，总有一天这个堤会垮掉。我向全行宣布，我接受所有员工的监督。我在接受国内外媒体采访时也表示过，亚投行负责“纪律检查”的部门可以监督行长，如果行长违规违纪，道德风纪办公室可以直接向董事会报告，由董事会作出处罚决定，包括弹劾行长。
记者：说说您自己吧，从财政部副部长到国企董事长再到亚投行行长，您感觉工作上有哪些是一脉相承的，又经历哪些新的挑战和考验？
金立群：我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批研究生，大学毕业之后本来是要留在北外的，因为中国加入世界银行，我接受财政部的邀请到部里工作，一干就是30年。后来组织上给了我很多机会，比如在财政部一步一步做到副部长，2003年又推荐我去竞选亚洲开发银行的副行长，等等。这一系列工作机会都是非常宝贵的，非常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和鼓励，没有组织上的培养，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一直认为，没有国家的支持，任何个人都是渺小的，没有组织的培养，我们个人什么也不是。
我在财政部工作近三十年，在担任司长和副部长期间，主管世行和亚行对中国的贷款业务，数额达几百亿美元。由于我们制定了严格的资金管理制度，财政部负责这些业务的工作人员无一人涉案。我深感当领导的只有做到自身清廉，才能够对下属从严管理。
作为一个国际机构的主要负责人，要得到董事会和机构内部高级管理人员和广大员工的普遍支持，工作兢兢业业，认真负责之外，待人要有礼貌，尊重同事，就是《周易》所告诫的“劳谦，君子有终。”但是，国际社会更加看重的是职业操守和品行，尤其是能否清正廉洁、秉公办事。国际机构里不乏丑闻，这是我们应该引以为戒的。
近5年来，我们严格按照国际标准管理亚投行，取得了一定成绩，得到国际社会普遍认可，也取得了亚投行成员的信任。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出的第一步，今后的路还很长，挑战将会频频出现，绝不能掉以轻心。法语中有两句谚语，我常常记着。一句是“鱼烂先烂头”，鱼的腐败是先从鱼头开始的。一个机构发生腐败，问题首先出在领导层，尤其是一把手；另外一句话是“信任的丧失快如飞马；信任的恢复步履艰难”。亚投行要取信于各成员国和国际社会，实为不易，只要有一件事处理不好，丧失了国际上的信任，再要挽回是非常困难的。亚投行是中国领导人倡议成立的，中国是亚投行的最大股东，为此，我们必须要从国家声誉和威望的高度，来坚持亚投行的国际性和多边性，始终保持亚投行这块锃亮的牌子。
记者：新冠疫情为全球化合作带来挑战，在抗议疫情方面亚投行做了哪些工作？您怎么看“一带一路”的前景？
金立群：亚投行是国际组织抗击疫情的一只重要力量。面对全球疫情对成员带来的冲击，亚投行管理层迅速调整业务战略，采取超常规方式快速灵活响应各成员应对疫情危机的需求。近期，亚投行董事会批准管理层建议，宣布建立一支初期总额为100亿美元的新冠危机救助基金，向成员提供快速紧急融资，帮助成员防控疫情和克服经济社会面临的困难，并考虑为最不发达成员提供优惠贷款。为了满足成员的需要，我们将基金的规模提升到130亿美元。亚投行还积极参与抗疫国际合作，参加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主要国际金融机构负责人应对新冠疫情协调机制，在国际组织集体协调行动中发挥重要作用。亚投行还积极加强与其他多边开发银行和国际组织的合作，大力推动应对全球新冠疫情的联合融资项目。
亚投行积极参与“一带一路”国际合作，自成立以来已批准近200亿美元的投资项目，这些项目均分布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亚投行会同世界银行等6家多边开发银行，与中国财政部共同签署了《关于加强“一带一路”倡议下相关领域合作的谅解备忘录》，与国际社会一道，共同加大对基础设施和互联互通项目的支持力度。不久前，亚投行正式决定成为多边开发合作融资中心资金机制的管理人和执行机构。多边开发合作融资中心倡议是由习近平主席提出的，其主要任务是推进互联互通基础设施项目。
亚投行积极支持《廉洁丝绸之路北京倡议》，在机构建设和项目融资等方面始终秉持廉洁的理念，对腐败实行零容忍。
亚投行愿同中国等成员以及国际组织等加强合作，分享廉洁反腐建设的有益经验和成功实践，建立有效的沟通交流机制，共同推动地区和全球可持续发展。
6月18日，习近平主席向“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级别视频会议发表书面致辞，提出将“一带一路”打造成打造成团结应对挑战的合作之路、维护人民健康安全的健康之路、促进经济社会恢复的复苏之路、释放发展潜力的增长之路，这充分反映了各国人民的期待。我坚信，通过不断深化国际合作，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一定能够在应对全球性危机和促进长远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
记 者：作为在国际机构工作的中国人，您怎么看文化的作用？
金立群：我从小就喜爱祖国的语言文学，学习英美语言文学则是醉心于中国文化的一种延伸，而不是取代。网上传言我只喝咖啡，不喝白酒，言外之意是我崇洋过甚，对传统文化不以为然，此乃大谬不然。我还真是不喝咖啡，只喝绿茶。几十年来，由于工作关系，需要大量阅读英语材料和用英语写作，即便如此，我从来也没有放松从传统文化中吸取思想和精神营养。
我认为，不懂得中国的文化历史，对其他国家的文化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将是肤浅的。有比较才有鉴别，有鉴别才能择其善者而从之。中国具有灿烂的文明，为人类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不了解中国的文化传统，就像毛主席批评的那样“言必称希腊”，把自己的老祖宗忘了，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有文化的中国人。
从中华传统文化中，我感受最深的是三个方面。一是注重系统性和统一性，重视人类和自然的和谐关系；二是重视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反对分裂，置国家和民族利益高于一切， 一切从大局出发；三是讲究做人的规范和道德标准，讲信用，重礼仪，重义轻利，对于今天的领导干部而言就是廉洁奉公、不谋私利，这也是我从传统文化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
记 者：不少年轻人把到亚投行工作作为自己的目标，您觉得对他们来讲，首先要做好哪些方面？
金立群:目前到亚投行工作需要有3到5年的工作经历，今后我们也会考虑直接到高校招聘应届生。我认为首要的标准就是品学兼优，来亚投行工作要能够吃苦耐劳，兢兢业业工作，不谋私利。一个应聘者哪怕有再大的能力，如果不把亚投行作为他最重要的事业来做，我们是不会考虑的。
我希望年轻人始终记住，不仅要专业强、操守好，还要有一种为社会、为国际社会做贡献的精神。我也经常跟年轻人讲，当你把自己的一生为公众谋福利时，你会发现你的生活是最丰富的。一些在国际机构工作的员工看到因为自己的努力能够帮助贫穷的国家把路修好，为贫困地区的妇女们提供好的就业机会时，他们会有一种充实感，会发自心底感到高兴。当你为集体，为整个社会，甚至为全人类服务时，你才会感到最充实，你的生活才是最有意义的。
